個體/整體

在這樣的一個排練室，落地玻璃窗似無還有地切割了兩個空間，互相透視，演員們在尋找，月台成了另一個舞台，列車駛過形成一次又一次的轉場，候車的人時而好奇的觀看，當把照相機的鏡頭投向他們的時候，閃出各式各樣不知所措的臉容，暗忖，在看/被看的處境裡，人們是否往往已經預設了一個理所當然的位置？而在自我設想的情況裡，是否又不過是希望處於一種本來就不存在的安全感中？

就是容許光線穿透的一幅「牆」，令明明如此接近的兩個空間似是而非的形成一個整體。在演員準備排演過程中，深深感受到個體和整體之間的尋找、平衡、查探、過渡，彷彿是一種失落已久的溝通藝術。想像從最根本的一顆細胞，形成不同的器官組織，再彼此協調成生命的「個」體，而各式各樣不同的個體間，要創造出一個相互協調的整體，又豈能是一項單靠硬性自設位置的技術項目？就在演員通過身體的每根肌肉進行「溝通」之際，通過每一秒的感知平衡不同的量化數字，包括高度、重量、體積、密度，當中不知涉及了多少物理學的精密計算，又平衡了無數的化學方程式。當個體極端變得各自內心的一頭動物，沒有「共識」的聲音眼神動作，停留在喚作人體的皮囊，互相牽動下又是一種和諧，構成此時此刻此間的一個「故事」，就是要喚醒感知去尋找的故事。

望望窗外的一個人間舞台。

當生活變成得愈來愈有效率，追求光速的年代，似乎愈來愈不懂得從各式各樣「個體」「尋找」「整體」，只從簡單的好壞定案裡結論出宇宙性的應該不應該，個體的感知還來不及反應，「應該」說的話就出了口，想像重複播放的「請小心車門 Please mind the door」，到最近發展出叫你小心仆街的溫柔警告，都是把個體默默統一在相同音調，延伸至超市七仔詢問來者八達通儲分不儲分，政治遊戲七嘴八舌的人肉發聲機，身體和聲音都是機械操作，個體過渡成整體的敏銳感知淹沒其中，和諧淪為理性的沉默。

出入之間，表現不表現，可以隱藏，卻難以作假，身體作為囚房，縱是坐著不動的靜止，內在還是真實的。第一唸，才剛塑造的強烈個性語言，在互通的文字裡迷失了，文字成為聲音的監獄，自由而不自在，這種困在方格內的整體，太像生活，以為是獨立的事件，誰知過渡還未開始，個體還在各自為文字服務。還需要尋找，在空間游走，追尋自己跟這地方的關係，這張沉默不動空置的歷史椅子，是可以被擺弄和閱讀的，瞪著指示者的眼睛，是希望得到「指引」，還是放棄了個性？個體過渡成整體的平衡，就在一片混濁之間整理，快慢、呼吸、停頓、大小聲，都是身體聲帶的活動。尋找之美，在於真實的坦然，在特殊的處境，椅子是立身的支撐，而不是身體的顧慮，個體還是在上面活動著，眼球吸收著整齊的方格字。方格裡外，被染紅的黑影，是各自腦袋裡的一幅殘像，尋找共存的一片生機。

曾可婷 20070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