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07

審/判

演員在困著椅子的方格外不停繞圈,白線建造起無形的牆,無形的法規,平日大概已經不加思索的相信它,此刻眾人則需要在眼前實在的「白色規條」裡尋找自己的邏輯,音樂釋放著相對自由的靈魂,腦海中不禁浮現卡夫卡的寓言,在「保障」各人的法律門前,總是站著一個權威無上的守門人,意味著權威迷信的存在,默默等待守門人的「批准」,程序掩蓋了公義的基礎,叫要進去的人相信守門人比從那門透出的光更重要,甚至忘記這道門本來存在的意義。眼前人就像要勇敢躍過那道不存在的牆,撿起一點自在的感動,世局如何變遷.自身如何被監視,只要相信內在的一點悸動,總可找到「自」「在」的邏輯。

談到被管教的經驗,想起我爸。

他是一個不多話的人,我這個在別人眼中應是得天獨厚的獨生女兒,記憶中的童年是被打慣的。最厲害的時候,是小學放學回家,爸就已經在門口等著,在我知道真正的原因之前,雞毛掃就已經狠狠在我身上鞭來,直至哭得死去活來,再為我安上百樣千種的罪名,說是要把我「教好」,偶爾還會為我拍一張照片,要我記著自己的「錯」,然後關進廁所,黑暗中靜靜的等待媽媽回來打救。

同學總會對我身上一雙雙瘀紅的平行線感到好奇。

後來知道原來那些日子他失業了,加上一直都不太適應香港的生活,心情差得很,我就成了最好的活靶。

升上中學後,沒打得那麼狠,搬了新居,有了自己的房間,平時若不是在外頭打發,就喜歡把自己關在房裡,更喜歡漠視父親的存在,覺得他根本沒有資格管我,他試過發狠把房間的門鎖打破,我就慢慢研究要把它修好,他拿我無辦法,漸漸縱然生活在同一個「家」,每天說話不會多過三句。我偶爾翻到小時候拍的那些充滿痛苦的照片,影像凝結靜止的暴力,沒把照片丟掉,潛意識是要記住這個父親帶給我的「災難」。

直到要升讀大學,父親因為炒股票而欠債,媽媽壓力大得不得了,我卻一點都幫不上忙,也只得貸款讀書,儘量把自己照顧好。那時已經放棄了怨恨父親,或許對一個人的厭惡到達極限,是恨也不想恨,只想這人儘快在世上消失,別再帶痛苦給身邊的人。

直至一夜,那個奇怪的晚上,我在學校.突然接到媽媽的電話,說他的肚子疼得厲害,要去急診,打醫生照出他的大腸有好多黑影,擔心是癌症,我趕去醫院,看見他無力的睡在醫院的病床上,捉住我的手,怎麼他突然老了那麼多?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虛弱的他,或許是因為已經太久沒有認真的望著他,想起因癌症逝世的外祖父,才發現自己是多麼不希望失去父親,突然想起,其實他也曾經愛我,在我更小的時候,他會耐心的教我捉象棋,給我買最喜歡的《成語動畫廊》漫畫,用周圍怖滿鬚根的嘴來吻我的小臉,弄得我癢癢的,只是他跟所有人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迷失了,他突然不懂得如何愛,不懂得如何跟別人溝通,其實我也放棄了跟他相處,我媽告訴我,他無數個晚上會向她打聽關於我的事,他知道我不會理睬他。

一陣昏厥,我也總算是長大了,怎能一直用另一種沉默的暴力去懲罰身邊的至親?

矛盾,源於一方自以為擁有父親可以行使任何「主權」,而另一方就建立起自我保護屏障,選擇「慣性漠視」,放棄真正的瞭解和認識,兩種意識囚禁著彼此的關係。幸運地,老爸只是得了嚴重的腸胃炎,不是癌症,虛驚了一場。

往後的日子,發現他的可愛和天才,六十多歲的老人家,不肯退休,戒掉抽了幾十年的煙,閒時逗逗小狗玩,已經樂上了半天。從完全不懂電腦,自學到可以自己動手安裝兼上網。

知道那存在於我們之間的守門人走開了,越過一道牆,就看見一點光。

曾可婷 2007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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