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07

給昂山素姬的信

尊貴的昂山女仕:

記得妳曾向世界如此呼喚:“Please use your liberty to promote ours!” 妳的眼界,美麗得令人震盪心弦;可惜真實行動,卻畢竟彷彿要幾盡「千秋萬代」,才見到點點眉目……

《詩經》大雅篇<靈臺>如是寫:「經始靈臺。經之營之,庶之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靈臺」的建築,究是昔日贊美「王者」功業而築建的「集體行動」?或是「為王者」假設自身功業偉大而令人編寫的歌謠?現雖難以稽考,但「上」「下」相迎的「美麗日子」,每形塑於生活之中,又何須以「臺」歌頌之?人,自古至今,似每喜將精神投影於特設的「物化符號」上,以表心跡之餘,唯恐在有限的年歲中,保不住自建的「美麗光景」,遂永無休止的建立功德牌匾。「製造民意」,方便「論件計酬」之功,原來已不是今夕的習慣!但何事真能教人民「經之營之庶之攻之」,實在是「靈」(古意「美」)的核心課題!談「靈」,又理應從何開始?

「美」,究是眼識還是心見?因色塵而惑染,實難淨心,「美」亦何從?世間變化,難求淨相,見根者更難!妳的「靈」,其「根」何由?

不知妳已故的父親昂山將軍會怎樣看待妳遭受的長期監禁?仍流著他的血,究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昔日膨脹著的熱,仍在妳體內滾得熱辣?妳來自軍人家庭,深懂「為軍者」可能「盲從」和「聽令」的「死穴」,妳卻不裝瘋扮啞,選擇承受一切!這「一切」又是否早因父緣而定,按「預設的身份」,承「先」啟「後」?若不是那年「亡母的召喚」,妳的一生或許已改寫。在妳第一次向群眾演說開始,那刻站在妳身旁的丈夫,或早已知道「將失去妳」的日子隨即降臨……

不知為何,每次看到妳的照片,我便給「迷上了」,眼淚又一再失控的流下……

問題或許在我「迷」而不「悟」!淚,因仍有所「執」罷!

1993年因替黎海寧設計舞蹈作品《給昂山素姬的信》才初次「遇上妳」,當日算起來,妳已被軟禁了四年之久。讀妳的書 “Freedom from Fear”,教我理解當權者如何以「製造恐懼」來保障其權力的持續性。妳的「驚人魄力」在「淨」,實在教我汗顏!何況,「完成作品」之後,我們一伙人又似已早「疏遠妳了」!直至最近在新聞又傳來妳站在家閘門前與遊行僧侶致意的「合什風采」,妳的「熱」又一再湧上心頭!不知不覺間,「妳」又成為了「今日的熱門課題」!緬甸,卻從來依然,在「極權」、「貪污」和「毒品」混成的僵局中渡日!

因妳而泛起「片點思念」的「創作人」,又可曾像妳因國民「困局」,放棄自身的「自由」,爭取他們也理應共同擁有的「自由」?我們擁有的「自由」,又可真能藉創作宣示尋求此等自由的可貴?

一連串與「自由」相關的名字,隨即在腦海中連結起來,組成一條「人鏈」:哈維爾(V. Havel)、孟德拉(N. Mandela)、金大中、金泳三、金地(M. Gandhi)、沙卡洛夫(A. Sakharov)、蘇辛尼斯(A. Solzhenitsyn)、托洛斯基(L. Trotsky)、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祖曉爾(Joe Hill)、坐牛(Sitting Bull)、王丹、魏京生、張學良等……他們各因其不一樣的「名氣」,走上不同的路,但背後還有過多少「無名狀」的「黑牢」,因爭取「自由」而被下放監籠,卻一生不為人所知?不少更因這些人的「名氣」,在意識監牢中繞纏上一生的思慕……

妳的「名氣」,把妳的一舉一動都變成了別具意義的符號,但與妳一起活過的家人和朋友,其命運又理應如何看待?「大義」的沉重,彷彿頓變成「生命的唯一指標」,主導了生活的每一去向,就連呼吸也突然倍覺審慎,唯恐錯失了任何「可能完成大任」的「小節」……

教我聯想起一些藏人用上三年多時間,一步一叩拜走上朝聖之路,其「小節」畢竟是出於「大道之思」;縱由自身起始,其「以身體量度地球」的氣魄,豈有不感動十方如來?

只是,當身心給鎖在網絡世界無盡意識集交的混沌中,「淨器」愈見難求!「朝聖之路」,難道都在手指點擊之間?

誰會想過,每日堅持仔細「整理儀容」竟是妳長期鬥志的重要儀式(仿如阿難整衣服,於大眾中合掌頂禮)!心跡可真圓明?悲欣交集由何?妳將「有限自由」,借任何可目睹或接觸的「物理現象」,投放不一樣的精神行動,妳的「自由」又豈是任何「監牢」可剝奪?

妳的「有限自由」,畢竟變成千千萬萬人尋求「自由解放」的精神符號。當「大義」成為生命唯一的支柱,那「大我」又彷彿變成妳「尊貴的監牢」,鎖定了妳一言一行;妳的身體支點在解放「眾生之苦」,周遭途經妳的人(或許包括「網民」),又偏偏成為鎖著妳命運去向的「幫兇」,其中招野上的「苦難」,又似不斷以倍數計銳增,將妳存活的「我」,同時無限放大……

「小我」的難熬處,多無名地假設著「大」的方寸?

1995年妳的錄像能在北京一次國際婦女會議中播放實屬一項「奇跡」。不知妳的聲音又幾曾在京城胡同傳遠?妳在「雞啼日出」和「日出雞啼」的反證中,道出人(尤其是「男人」)如何因自大而以謬誤支配思考的後遺症。妳的「偉大」源於人民某種情意渴望的投射,其「偉」在行動的意識橫跨國界版圖,其「大」在一份以德「佈施」之心。

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曾多番因「妄想偉大」而種下過深遠的人民悲痛!希望妳的「佛性」,能點化世間上貪權者「和衷共濟」的「佛道」!

妳的丈夫已離世八年,留下仍在英國守候的兩位兒子,可真領悟或尋找到妳承襲和信奉的「深澈的簡約」(profound simplicity)?他們有選擇嗎?

我不是一個「信徒」,但從妳的故事,教我明白「障礙」由心起;「大無畏」的德智,不假耳根亦能聞者,正是一根通,六根動!妳的「現身」,才意識到:我真正的啟蒙還未開始!

昂山,闊步。素姬,見世而不惑!

槍桿子,卻仍無休止的發響!

瘋/二零零七年九月廿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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