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1.07

舞台上的「程翔事件」

朋友問我是否要將「程翔事件」搬上舞台?我總不知如何應對:是,也不是!要真實理解「程翔事件」已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一來我不認識程翔先生,亦不認識他的妻子劉敏儀女士。「認識」的只是透過傳播媒體建構的「程翔」,和從中一系列引申與「事件」相連的文化現象。要進一步解剖事件的來龍去脈,更缺乏在現實中徹底介入的條件。或許,我有興趣的,難免只屬「戲劇想像」,或不如說:它是思考近似人物事件背後多被忽略的「家中尋常故事」和「愛國」的「詭異情懷」!

今年十月—日,劉敏儀應商台「聲音黃絲帶」之邀撰寫了這樣的一首詩:
「十月
家裡的醉芙蓉已經盛放
彷彿盼望著美麗
園裡地上長滿了九層塔和野菜
等著你回來 —— 怡然朵頤
檸檬的葉子散著清香
枇杷的葉子可以清潤
滿園的豐盛
正是你的生命
我們的生活
十月二十二日
你走了剛好兩年半
那夜
獵戶座將有流星雨
我把願望洒滿天」 [1]

箇中細緻情懷,教我更關注被監禁的人身邊家人朋友等每圍繞著的大小心事。但其中情愫,又豈是三言兩語可比擬一二?唯潛入底層,借夢尋覓內裡的暗湧,飛翔於思緒的活流!

程曦在二月初寫給其弟的「香港家書」中,表達家裡各人記掛的情:「你已經轉移到廣州來,總算更接近家門了,我們彷彿聽見你脈博跳動的聲音,從遠而近。大家盼望很快再見面,我們也要爭取跟你一起吃團年飯。」更引申至談論「理想和真理」,強調「人生處於低谷的時候,思考信仰這個問題。很多人在惡劣的環境中摸索到精神上的出路」。他更借用作家章詒和女士引述她父親的話:「中國人沒有信仰,卻迷信。」這句話,勸勉程翔「尋找真理的信仰……會勝過著眼於國家民族的興衰盛弱。」[2]連串從家裡傳出的聲音,又給我拉回黎鍵先生曾多番強調我過份著眼的「家國」想像。或許,我一直太清楚香港的「浮動人口」多年來「既無家、亦無國」的「特殊個性」,和它底輾轉「忽然愛國」的荒誕。或許,「程翔事件」,只是借它重拾理解眾生苦難的橋渡……

對「事件」戲劇化,並不意味著把它變作「娛樂商品」;戲劇活像一把「文化解剖刀」,借戲觀象,以劇對「事件」裡外可能牽引的人、物、處境反覆思量。換言之,創作《過‧渡》,不單是一個探問程翔的戲;它更聚焦探究在「類似事件」背後可能承載著社會隱蔽著的「內在現實」(inner reality),作出多元想像。可以說,它只是一齣「夢‧幻‧劇」:夢,因涉足潛藏人物底層的浮動意識,試圖遊出混沌滾軸,四出尋向;幻,皆因事件背後,可能是一連串充滿惑亂欺瞞的色澤;劇,因圍繞事件的繁多角度,各自又似夢般戲弄著存在的生活面相。

當傳播媒體(包括支配著傳媒去向的「當權者」)直接或間接主控著「事件呈現」的「有限角度」,迭造可影響民意的「指標性論述」,從中壟斷著詮釋世界的權力,當代眾生,似難逃一再被推入一個只懂趨炎附勢的「反智年代」!藉支配新聞「傾銷」持特定價值取向的意識(包括鋪天蓋地的廣告)及輿論(如社評及「專家意見」),從中日復日的大量「複製」著可「管」可「治」的「經濟奴民」!人生活見的大小事件,一概引入類化意識的管道:「事」,多給單元「件」化!或假借議題的製造,衍生具指向性的「單一論述」,剝奪了事件可能蓋涵著的縱橫面貌……

戲劇,或許是剩餘建構其他選擇(alternative)空間的「另類文化管道」,借特設人物時空,把「議」、「題」、「論」、「述」拉開,潛入可能被忽略或矇混的事件構層,重新探問任何可能相關的思路,冀望可重新激活人生百味的應有觸覺,建築對「事件」獨立觀照的思潮。

當不少港人,被「炒熱經濟」煮沸著生活的勞役脈衝,「輕率善忘」遂變成主導著生命脈搏的「迷魂丹」!每日新聞,聊是搭訕的「臨時資源庫」,即食即棄!在不斷急速放棄和擴大自我檢查領域的「文化盲動」底下,獨立思考遂變成「侈靡的玩意」,滑行於邊緣化的空間,自生自滅……

當目睹「程翔事件」逐漸被如此種種文化現象急劇淡化的情況下,不知名地興起重新「以劇築景」的衝動,試圖叩問「類似事件」裡外曾幾可能被忽視「那情那間」,從中探問一切仍待關注的「內裡乾坤」,冀可藉此反思當下。遂決定:戲,不可不演!聲,不可不發!儘管早變成「只是一小眾人關心的事」又何妨?

在今日相應以數字位數來釐訂任何「生存價值」的國度裡,一切以「忽然愛國」、「忽然熱衷」或「忽然傾銷」來實現「爭先上位」的文化現象,難道不是我們這群「移動人口」的「宿命」:甘容弄權者利誘,牽制生活脈搏取向,讓之以「民意把玩」,建立連串「迷情事件」?難怪我終日遇上不少大學生,既不能自己,更多嚴重迷失於此間崇尚規管的文化當中,等待人家「安排」和「任命」!就是不敢有任何造次或追夢的遐想!

當大學每日晚間課堂,準時在十點半以廣播催促學生離開,繼而出動保安員逐戶「清場」或「搜捕」違規者的「教育氛圍」下,到處氾濫著的聊是「管治教育」!如此「行動」,其因何究?將「管治」誤當「法治」,以「管理」干預「學術」,「專注研修」或「深入探究」,一概突變成「不合時宜」的學習行動!在此種種的情操管控下,甚麼「程翔事件」很容易變成一條社會學科多項選擇題其中的「時事樣式簡述」,按「積分部署」順勢安放其「關注級別」!事件,難免一一隨「學術分析」被安置在某某特殊學系的「專門資料庫」內;人物,難免又一再被收編成甚麼「學分增值表」上的「參考資料」!同學們,就連自己的故事,也深恐被當作日後可能被人家公審的證據素材,還未來得及重視他者的故事內容,已放棄了斟酌自己故事的構成和細密的肌理!不知誰人口邊,已溜出:「程翔究是何許人,干卿底事!」

既不知「程翔究是何許人」,我只能虛構三個編號相同的「異見囚犯」,引申聯想像程翔或師濤般因「文字」而被牽入「政治迫害」的現象,探究背後所圍繞著的種種荒謬。監籠,可不是一塊徹頭徹尾被監控的「清靜地」,憑藉觀照身邊走過的人?他們/我們又理應如何面對一切?眾生,可掏出肚皮內藏的面相,一一進入「夢境」,反覆思想其中?

在今日政商連體當道的年代,傳媒在二者遙控或夾攻下,搞文字的新聞從業,早失陷其道德戰場:甚如掌管雅虎的傳媒大亨楊致遠般以利取向,早失卻維護基本仁義道德的勇氣!就連搞學術的,也搖身變成「撰寫政治推銷特稿」的「學者」,以論述營商!今日大學裡外,「學術商店」及商業性牌匾和橫額林立,可見一斑!權力,在四方八面爭相資源增值的擁抱下,編套著一系列速銷的「正氣形象」,藉密集式傳播,進行洗腦,試欲塗繪一個緘默的奴性世代!在如此種種政治經濟及學術文化氛圍下,一件昔日「過氣新聞」的人物,可真銷聲匿跡?事件裡為夫為妻的,其情怎向?為兄為弟的,在泛政治及經濟文化圍剿下,其關係又是否像血緣般近?掌權的政客、法官、檢控官、獄長、獄卒等又各自活在如何「現實的假設」中?也曾幾因異見下獄的遠方亡友,會如何反思箇中意義?新聞從業又可怎樣學習面對如斯荒誕?人底生活,被生吞活剝到怎樣的虛空地步?生活記憶,可有一再被傳言清洗,連餘下細訴也驟然脫色?

「被監禁的」又豈止是程翔等人!

[1] 節錄自 http://www.chingcheong.com/ article2_071018.htm
[2] 節錄自 http://www.chingcheong.com/ article2_070305_1.htm

瘋子手記/唯心論者的獨語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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