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07

評/鑑

談到「劇評」或「藝評」,今日所見者,多只是粗疏的「觀後談」,就連「觀後感」也談不上。文章似多轉述所見所聞,加上一大堆隨手在「資料庫」檢來的一二「數據」,拼湊成教人難以認真或引申思考的「評論」;又或是純粹迴轉在「劇藝」的「鑑賞」和「呈現」之間,鮮有藉劇和藝之創作根本,借「評」論「理」,與當代社會建立對話,進行較立體的文化探究。

評,能言平,真不容易。言,其「口」上覆構著怎樣的邏輯思路,訂按著「規言」之「格」;平,辨別之意,其鑑百物「色相」的秤桿又理應從何說起?

鑑,又如一面觀照世界的鏡,察物其中。只是「鏡」的凝構和審視焦距,每通向不同的鑑識。釐清自身「鏡」源,追蹤其成形的所以,彷彿是任何評鑑前的「基本功夫」。評論者連自身究竟手執一塊怎樣的「鏡」也說不清,其「鑑戒」怎算?

世界,似是一張承載百物的盛筵之桌,任君按「已有之物」,導撰不同混成的「論述」。戲劇,聊是以「藝行」解剖其中「光怪論述」的觀世門道。假若評論者只著眼於「藝行」的「裝飾」,疏忽了支撐著行動步履間與世界對焦的方位,更欠奉任何尋根究底的精神,如此者,其「評論」多欠「公信力」,亦缺「鑑別」的「平衡力」。

自從安迪‧華荷(Andy Warhol, 1928 - 1987)以「粗鄙的複製」將「世界藝(偽)行」玩弄到極至,他似乎意識到法國藝術家馬素‧杜堪(Marcel Duchamp, 1887-1968)在1917年何以一個複製的尿桶為其作品《噴泉》(fountain)主體內容的深遠意義,箇中可重新悟釋古今藝行的虛無和假面,意味「現代藝術」已進入前所未有的「空缺年代」(an era of nullity)。華荷創造一連串的藝術事件(art events),其中染指所有與「藝術市場」相關的大小坊眾,似乎是以眼還眼般嘲諷一切剝奪藝術內涵的市場世代!以平庸(mediocrity)統佔文化領空的世道裡,慾望的奥秘似早被架空。或許昔日阿爾佛‧謝利(Alfred Jarry 1873-1907)在其1896年作品《烏布王》(Ubu Roi)已揭開「現代文化」虛假的「粗劣序幕」,發展至今日到處都是「藝術主題公園」的展銷/拍賣場,又或是如法國哲學家尚‧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 1929-2007)所言的「迪士尼化」(Disneyfied)世代的墮落,「藝評」的內涵和個性,似乎亦難逃受同化的厄運,一起以「空洞的砌詞」,標籤著「產品」的「市值」罷了!

藝術工作者究可如何回應以「資產壟斷」統領文化脈搏的年代?回望詹姆士‧載斯(James Joyce, 1882-1941)在1922年寫的《尤力西斯》(Ulysses),似乎以一日生命旅程聚焦,反覆思想人生一天內一切可能涉獵的「經驗」,以抵抗以倍數單位入侵的「廣告世代」,招架一切從而引爆的連鎖「模糊價值」;難怪音樂家約翰‧卡殊(John Cage, 1912-1992)以「簡約」和「純粹」的質詢,不單藉《4’33’》的「靜默」,重新思考「作品結構」的「非必然性」,更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於義大利米蘭以「個人朗誦行動」打破「演奏會」的消費迷思;文學/戲劇家山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 1906-1989)繼承載斯(Joyce)的影響,進一步質疑傳統語言結構的局限,遂以「不斷自我打結、扯斷、消解、迴環、封閉」式的反詰語話,伸展存在意識的探問。但二十世紀中葉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狂潮推動下,還有多少藝術家能堅守創作信念,抵擋被商業價值的同化?人、物、時間和「作品」一概被納入「市值」和「物價」的「指數規劃」,「藝術行動」也逃不過成為指涉買賣的「貿易品牌」,將「藝」「術」按「市場走勢」分拆推銷!

評鑑,可真能逃過「分拆推銷」的步履?誰不是按「市」弄「筆」?

「言」之先,其「鏡」可透徹清心?「平」之「尺」,又是一把從何而來的「記錄器」?筆動,其「行」源自怎樣的「召喚」?在「百物搶灘」的「地盤爭戰」中,「評論」或默默已變成市場規劃者的「同謀」,其「鑑」倚「勢」,其「評」依「利」之所終?

難怪先哲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 1844-1900)叫人不要過份相信「文化」這東西!以「文」「化」外者,其「文」更要小心!在「盲動」的權慾國度裡,以「文」成「獄」者,比比皆是!評之,何「言」之有?鑑之,以「金」「監」之為「策」?「化民」,其「文」怎說?

今日世道,如Facebook般以icon式印貼推銷「標評人生」的年代,「文」難「載道」。「評」「鑑」聊是食指一剎那按鈕的興奮,給人家蒐集成營商數據,以增值資本的「娛民藝場」!

回歸評鑑,唯以「自己」為「行動之本」,不談「真偽」,只求「虛無的實在」!


瘋子手記/唯心論者的獨語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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