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07

出路——關於《過‧渡》

文:梵谷

我需要寫一篇和《過‧渡》有關的文章,在此刻。

也是在此刻,我耳朵順著聽著十多呎外一個男人用粗大的嗓門和旁人扯談著他對生活的見解,同時我雙眼望穿正前面玻璃門外穿梳經過的人流,彷彿要捕捉住那眼前流過的生活氣息,而右手卻又拿住筆,人坐在古舊的茶餐廳裡,在應付著我要寫一篇和《過‧渡》有關的文章。

想到這裡,不禁有點失笑,好像自己在被逼似的,為甚麼一定要寫呀?但其實,寫一篇文章應該不是甚麼問題,畢竟,在我喜歡上表演之前,是先愛上寫作的。而做一些關於寫作的事情,就更是自己在中學畢業之後對自己往後人生選擇所作出的一個重大承諾,文字在自己手下給操縱了這麼多年,隨意的調動一些想法組織一下字和字詞句和詞句之間的位置,應該是不會有困難的吧?但是在這刻,我就是恍恍惚惚似的想也想不通。面對著這樣的境況,想到今天交稿的承諾,我唯有努力一點,把耳朵和眼睛這兩大接收器給關掉,開始了眼觀鼻鼻觀心心觀面前空白原稿紙的「練功方式」。然後,我隨意的在紙上塗鴉,就像有時候教學生表演技巧一樣,先「行動」,再發現這行動帶給自己甚麼感覺,然後順著這種感覺再行動,希望可以慢慢的從中組織自己的思想。然後,我突然找到了出路,於是,我這樣說——

想不出來,想了很久都想不出甚麼東西來,對上一次寫作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最近一直有一種感覺,好像是不願意太認真地想事情,自然地,也不要太認真的寫東西。這樣的感覺其實待在心裡也很久了,因為早就發現了,生命在流動,各樣大事小事看也快看不清了,如果要把人生百態都歸類入檔,想得多,只會招來心亂如麻。於是,一天又一天,像看戲似的,知道這裡有人說過某句話,那裡原來有風光無限;又或者,發現頭上曾經光暗淹漾,腳下原來一步一步的隨著時間踏過,知道了,就如明白「花開又花落」,便夠了。寫、作……慢慢便變得不再需要。

但是,我又必須要完成目下的工作,這也是生活呀,有時候是必須要完成一些事情,這是不能避免的呀,就好像《過‧渡》這兩個文字所暗示的,是「過」;是「渡」,就是那中間的經過,英文就是transition,在表演上就是liminal或者threshold的那重要的一層意思,那重點不是在結果,而是因為必須要完成,於是就要投入,卻又不能單純的只是運用思想的部份,這經過還需要給賦予行動的內容,否則便沒有「過」沒有「渡」這包含著在之前和在之後的觀察。

題外話:試問那僅僅存在腦海裡的主意又怎能被觀察呢……

突然停止,對,此刻你們(如果真正的有人在讀著這篇文章的話)會發現,你們的思緒被打亂了,我為我中斷了你們追蹤著我想法的步伐,因為你剛讀完上一段「……」的時候,正是我停了筆準備要離開茶餐廳去排練《過‧渡》的時候。而當你們在讀到這一段開首幾個字的時候,用我的時間來說,已經是茶餐廳事件幾天之後。我終於都是沒能完成上次給人定下的承諾,但是精神合約始終沒有被催毀,我仍在努力,在深夜,在家中,這次坐在電腦面前,在幾個小時後《過‧渡》的後台便要到演出場地set up的這天裡,我在繼續,在「寫」;在「作」。但是我其實又發現了一些新的事情,我問,為甚麼我要特別寫關於《過‧渡》的文章呢?我這樣問是因為我突然醒悟到,我們不是每天都在「過渡著」嗎?我們有我們要去的地方,常常由一處用某種方法或是以某種行動的方式過渡到另一個地方。我們有我們認識的人,常常在某個人面前帶著某種因為面對這個人而引起的心情而過渡到另一個人的面前(哈,我突然又想起了老師Phillip Zarrilli教我表演時提過的residual effect,而那就是先前發生了的感覺對後來一刻所展示並且產生如after effect似的影響)。我們有我們要做的事(海德格好像說過人在世的存在本質就是煩忙),而我們總是被緒般事情困擾著從一件事到另一件事之間不斷地進行過渡。只是,常人總是看著結果,而沒有留意到這過渡中的時間,當然,就更不會看到當中的內容了。

哈!但不知道為甚麼,此刻我想到很多關於戲劇關於表演的說法,那個人物的「內心掙扎」不就是一種屬於在行動中間的過渡性表現嗎?至於,演出去「挖掘」,是一種表演結果前必須經歷的過渡;找objective,是一種進入理解的過渡;表演動作由粗糙猶豫而變得精煉而隨心所欲,中間要經過一段訓練上的過渡;甚至乎,由即興的排練到一切確實而變成重複的演出行動,中間又是經驗著過渡。過渡就是行動,而創作和排練的結果,無可避免地就受著這過渡所發生的一切而影響。於是,過渡就等意味著一條「出路」,當然,在過渡發生的經過,本來不可能只是包含著一條出路,那獨一無二的出路不過是經過各種理解的碰撞,衝擊,發展,考量和篩選之後所作出的選擇;噢,不,有些創作意念甚至把不同的出路作為創作結果,John Cage,抱歉,差點忘記了你的chance theory。咦,這樣不就是說,如果我們仔細的注視著過渡,就會發現,過渡就等同著選擇,不同的選擇就等同著不同的出路,不同的出路又會造成不同的結果?咦,為甚麼說著說著,意然從表演會說到了貝克特那句經典“perhaps”。

真還是說回人生吧,人都是在世間煩忙著,翻譯海德格「存在與時間」一書的譯者用「煩忙」而不是「繁忙」來形容這個忙字,好像有特別心意,人對身心的「忙」都覺得煩了,所以也懶得去看經過,只是想結果,結果當然有很多,便有那唯一不變的,就是把「過‧渡」給遺忘了……
只是,何應豐的《過‧渡》卻無路可逃,因為他說監禁,身體被困,在每日重複的行動中,被囚禁的人當然是無事可「煩」了。但真的嗎?哈,借用貝克特的話——perhaps。誰個不是被囚禁在人世上,無事煩,也是煩,否則我們也不需那麼多娛樂了。那麼,在監獄中的人又會煩甚麼?唔,其實想一想,每天排練都在煩,不過,每天找到出路又是挺開心的。當然,如果仔細地再看那突然柳暗花明的出路,想它為何又豁然在本來無望中開展,也是很有趣的。好像……咦,現在,好像,我一意任「寫」文章在「過渡行動」中飛翔,竟然,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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